转眼,一夜眠寐,又到了出去的时间。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去向,莫斯提马这段时间并没有给我派来任务——她默许我去完成未竟之事了。
“斯琳姆。”
我站在门口,眺望着窗外的风景,向身后的斯琳姆望了望。不知为何,她也换上了外出的衣服。我以为,她只是有别的杂事,但没想到,她却走到树屋的门口,握住了我的手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
她向我笑着道。
我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,赶忙阻止她道:“不行!你去的话……”
脑内闪过两个凶神的影像,我咽了咽口水。斯琳姆看穿了我的心思,对我问道:“对我没有信心吗?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两个人的对手?他们有帮凶,小月你自然要有伙伴啊。”
回想起那一日,斯琳姆施展魔法帮助弱小的时候,我知道她自然是想帮上忙,但是,我依旧担心她的安危。
我心里也清楚,没有帮忙,我绝不是这两个邪神的对手,但目前如何,还不知数。
因此,我依旧需要一个长远的打算。不过在那之前——
“斯琳姆,我今天在人间有个地方要去,说不定能要到一点有关巴巴托斯的情报。”
这并不是推辞,而是实话实说。斯琳姆见我的脸上没有撒谎的神情,便笑着对我道:“那我就在这里看着,需要的时候,就可以喊我哦。多亏了小月的这个发明,即使你去人间,我们也能互相联系。”
说着,她拍了拍面前的阿迦麽多之眼,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。或许,我是歪打正着了。这个道具,不仅为我们彼此之间提供了便利,现在,她也终于可以看着我了。
“那么,我出发了。”
我对她笑了笑,就这样,踏进了一个熟悉的地方。
在猎取平田一家的魂魄之后,我就时常关注起了他们居住的小巷。这里值得关注的人,不止是平田一家,还有在这里生活的众多人。
街道上,没有多少机动的车辆,但却有更多奇异的景象,戴着自己编制的假肢的老妇,在街上叫卖竹篾;骑着三轮车的半老徐娘,把车后的垃圾和孩子装在一起,喊着回收的号子;盲目的老人,拄着拐杖,手上还推着糯米团子的车。这里的人形形色色,但他们的眼睛里却无不有着一股燃烧的火焰。那是和造化小儿斗争的勇气,是绝不熄灭的希望。虽然身为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,但我心里无比清楚,是谁造成了这般惨像。我不会对惨像赞美,不会对神魔屈膝,但却会对这些人起敬。
沿破败的街巷向里摸去,我走到了其中一个敞开着的铁皮房前。在那里,一个黑色短头发的女孩正坐在火堆旁边,蓝蓝的眼睛眨巴着,望向一把破吉他出神。那把吉他似乎有了很久的岁月,上面甚至有浅浅的拨片的痕迹,卷曲的三根断弦,已经说明这把吉他根本没法再演奏,但她却望着这把吉他,犹如至宝。
许久,她终于看到了我的存在,放下吉他对我道:“又来了啊,穿着奇怪衣服的女孩。”
看着这把吉他,我对接下来想问出口的问题有些于心不忍,但她似乎是早就觉察到我的心思,不等我开口,便开门见山地道:“乐队还是老样子。”
轻轻地将吉他从膝盖端起,缓缓放在地上,她叹息道:“毕竟我们连修乐器的钱都没有。最近又遇到了乱七八糟的事情,瑟琳娜在打工搬东西的时候砸伤了手指,连贝斯都弹不起来了。”
说到这些的时候,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,于是望向窗外。
寂静空无一人,并没有我想提防的那些人的踪迹。于是我便问道:“那些人还来骚扰你们吗?”
听到我的问题,女孩大大地叹了口气,回答道:“昨天刚来——没办法,我们不搬出去,他们就没法扩建。造那么多的房子,我们也住不上,有什么用呢?”
在她叹息的时候,我又看向了空荡荡的铁皮房。本就破旧不堪的家具,在这几天又少了几个,我很明显能感觉到,这些不见的家具变成了房子里弥漫的腌渍味——这是维持一些东西长久储存的好方法,我从前的记忆,吃这些腌渍的东西,是情趣,但对于生活在这街巷里的人,却是无奈之举。
逐渐凝重的气氛,让我不由得回过头来,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。别的应该在这里的人。
“你哥哥怎么样了?”
我问着这个女孩的哥哥,平日里,这个人也是乐队三人的一员,会和家人一起跟我说说话,但现在这里却只有一个人——奇怪得让我感到不自然。
“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,打鼓也打不利索了,”叹了一声,女孩又取了旁边的一卷报纸屑,往火堆里小心翼翼地匀了一点。
“最近好像还在搞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,但是我也说不清楚。”
“这样。”
在我们对话之时,忽然间,门帘被一个不速之客掀开——一个头发染得粉扑扑的少女快步走了进来,她的双手都被绷带包裹,似乎还有受伤的痕迹。女孩见状,赶紧上去迎接,少女在看到她时,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双手受伤,用自己的臂弯迎了上去。
“我回来了,”随着少女一用力,两人的心口狠狠撞了一下,那力道甚至恨不得把两人压在一起,女孩甚至差一点摔倒在地:“安琪宝贝儿,快让我吻一下!”
“瑟琳娜,又去打工了?!”这般热情,反倒让安琪——也就是刚才还在和我说话的女孩脸上有些愠色,她并没有回答对方,而是把手穿过对方的手臂,小心地捻着对方的手指道:“你都手指受伤了还去打工!”
“我是去当服务员了,不需要用手指的,”瑟琳娜嘿嘿一笑,在她的脸上深吻一下,仿佛是在安慰对方:“而且没有这个的话,你的吉他都老旧得没法弹了,但是我啊,已经用自己的工钱帮你买好了新吉他哦,只要等好快递就行了。”
“我不要这个!我只希望你好好的!答应我,休息几天,先养好手指好吗?”
一把把瑟琳娜推开,安琪的眼角泛起泪花,她依旧是捧起对方的手指,小心地观看,生怕绷带之下又填什么新伤。看着她们的聊络,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。
因为我在她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
“医药费什么的,我可以自己赚,完全不用担心我!”
“可是!”
“——我来帮你们吧。”
就在两个小情侣拌嘴正闹时,我决定打断她们。似乎,我的这份恻隐就是永远清洗不掉,就连斯琳姆也时常对我说,“这就是你呢”。
被打断话语的两人,一时间看着彼此,又羞又尴尬,我不多做铺垫,便轻轻指向对方受伤的指尖,轻念口中的咒语——在海中救活被雷击而死的生灵时的魔法,再一次用到了这里。虽然我可以用魔法轻而易举地让这里的人境遇好起来,但这并不是我的本心。我更希望,这里的人用自己的力量找到出路,在这一方面,我可以提供些许微小的帮助。这并非吝啬,而是一种奇怪的道德准则。
眨眼间,在魔法的作用下,包裹着瑟琳娜的手的绷带脱落,而瑟琳娜也惊喜地大叫起来。因为她已经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的手恢复了往日的灵巧。
“完全好了!真厉害!……”
在称赞我之后,瑟琳娜的脸上忽然泛起笑意,她对我道:“说起来,你都跟我们一道那么久了,我们还不清楚你的来历呢。”
“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啦。我去看看安琪的哥哥的情况。”
我不想对她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多说,于是,我便转头向另一个隔间走去。
“维克?”
呼唤着房间主人的名字,拉开隔间的门帘,我看到的是,堆积如山的啤酒罐子,满是啤酒渍的架子鼓,还有一个瘫倒在桌上的男性。一脸的络腮胡子、蓬乱的头发、扑鼻的酒臭味,还有憔悴无比的面容,让我不敢相信,这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人。
我沿着这地方继续摸索,正当我感叹他们生活不易时,我的目光不由得瞟向维克躺着的桌面。这桌面上点滴着密密麻麻的墨渍,临窗处叠着厚厚的、沾着咖啡渍的纸张,上面写着尚不成韵的歌词,满载着三人在这环境之中斗争的呐喊。成山成山的堆摞,也证明着这个负责作词的兼职鼓手为乐队透支了自己的很多很多。
然而,在我随手翻起一页,向背面看时,透射的阳光,却映出了一个咒文。
这是在搜查巴巴托斯的时候,看到的傀儡术的咒文。油墨的味道很明显是和桌面上的墨水一模一样的,也就是说,这是维克自己写上去的。
我正震惊之时,伏在桌上的维克忽然醉醺醺地转醒过来,晃悠悠地站起,虚无空洞的眼神,像是丢失了里面的一切。但很快,他又抖了抖脑袋,醒了过来。然后,他像是看到了我,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带着酒气的完整的话。
“是……你啊……又来帮我们了吗?”
“对不起,我能做的东西实在有限。”
“能帮……我妹妹的女朋友找到人脉……我就已经很谢谢你了……”
我看到这家里这副破败的模样,一股歉疚之情直上心头。正当我应答时,他却一顿一顿地站了起来,尚在酩酊的脑袋,依旧支撑着他说完了寒暄的客气话。利用父亲生前的关系网,我确实是帮助他们找到了几家商家,但连我自己都知道,这并不是长远之计。
况且,既然我已经发现了疑点,那我自然要对某些东西问个究竟——
“为什么你的桌上会有这个东西?”
我指了指桌上的那个傀儡纹章,对维克问道。而醉醺醺的维克,只是转了一转,肚子里“咕咚咚”两下,仿佛里面还装着大桶大桶的酒:“你说福音铭文啊?……那个……那个玩意啊……街上有个巫师,到处说有神可以给予福音,他说……他说只要拜托新神巴巴托斯大人……就能摆脱现在的困境……”
说着说着,他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,发出干呕的声音,但什么东西都没有出来。之后,他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东西,一边用手举起来对我比划,一边道:“那个巫师……找到了我……他……大概有这么高吧……脑后系着根小辫子,还穿着土里土气的西服,不像个巫师的样子……像……像个大蟑螂……嘿嘿……呕!!!”
忽然间,他“呼啦啦”大喊一声,连忙跑到窗台边,肚子里的污秽“呼啦啦”一下子倾泻而出。在那一摊不堪入目的秽物里,除了浑浊、有着浓烈酒味的液体以外,还有着嚼得稀碎的鱼骨——为了尽可能填饱肚子,就连鱼骨都要嚼得粉碎,咽下去。
“好多了……”
慢悠悠转过来,维克身上的酒气渐渐消散,然而,他并没有在多说一句关于纹章的事情,而是对我指了指道:“谢谢你啊……能帮我拿一下桌上的打火机吗?”
顺着手指的方向,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,抛到他的手里,问道:“你要出门去吗?”
“对……我得去买点今晚的饭。”
“中午就买今晚的饭吗?”
说完要买饭的话,他就把打火机踹到怀里,然后一溜烟跑出门外,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不由得怅惘起来。
走出这破败的街巷口,我不由得观望起这里的生灵。现如今,巴巴托斯居然已经在这片地区传播歪理邪说,就好像自己仿佛还是神祇。想到这里,我的拳头又一次拧紧了。
这时候,我忽然看到,一个老人从旁边经过,他的身后用蛇皮袋拖着成山的饮料瓶,因为缺少摄入盐分肿大的脖子,随着他的步履摇晃,而他破烂的长衫里,隐隐约约也有着一个墨画的纹章——巴巴托斯的傀儡纹章,正画在这个老人的心脏之处。
看到此情此景,我再一次念起现世的咒语,让这副灵体为世人所见。而此刻,这个老人也终于注意到了我。我连忙走上前去,对他问道:“老伯伯,为什么您的身上会有这个标志?”
睁了睁自己有些许昏花的眼睛,老人迷糊了好久,我连忙指了指他的心脏,他一下子便明白了什么。
“你在说……这个吗?”
他放下肩上的蛇皮袋,转身便坐到了地上,转头对我道:“你知道吗?有福音的事情?”
还没等他说完,我便反驳道:“那不过是骗术罢了!”
“怎么会是骗人的呢?”我本想好意劝说,但老人却摇了摇头,固执地道:“我去找巴巴托斯大人赐福,当天的彩票就中奖了,现在我可以买新房子了。只要我到圣窟去就能获得救赎……我身上这个东西,是代表幸福的咒文啊,小女孩,只要有了这个,巴巴托斯大人就会看到,就会让你好运连连。”
“什么好运连连……这个咒文是……会把人的生命力吸干的邪咒啊!”
对话间,我还想争执些什么,那老人却跑过来捂住了我的嘴,一边环视周遭,一边对我小声地道:“别乱说!”
但紧接着下一秒,那咒文却忽然“唰唰”泛起了翠绿的光,那老人搭在我嘴边的手立刻就没了劲,捂着心口痛苦挣扎,瞬间,那老人脸上的皱纹就再填了两道,因为缺乏元素肿起的脖子,从鸡蛋大小膨大得好像个水袋一般。本就虚弱的老人,在这一着之后,更是虚弱得站不起来,宛如枯骨的脸上,全是震惊的表情。
“这怎么可能会是……这怎么可能会是……”
他大口地喘着粗气,仿佛自己的信仰崩塌了一般,前一秒,他还在相信身上的咒文能带来福音,下一秒,却一语成谶,换做是谁,恐怕也接受不了吧。
“我现在就来帮您解开它!”
幸好,我绝不是绝情到如此的人。于是,我向着那发作的咒文,开始灌注法力,逆向的魔力回流一点点将那刻画在身上的咒文剥离,转瞬间,被咒文抽取的生命力,便回到了老人的身上。捂着自己刻画着咒文的心口,他歇息了好一会。
周遭的一切,恢复了平静,荒芜的巷子里,再次只剩下风卷大棚的呼呼声。望着风的方向,老人叹息道:“谢谢你了……没想到那种东西,都是骗人的……”
言罢,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,像是想起来了什么,而后对我恳求:“但是拜托啊!不要把这种事情说出去!尤其是不要让那个搞乐队的维克知道这种事情!——他最近刚刚自杀未遂,现在他好不容易有生活的希望,这消息要是传出去,他估计又要……”
老人并不是维克的亲人,只是,在这个巷子里共同生活,所有人都学会了互相关照。在这街道居住的每一个人,都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。
虽然我很感激老人想说的东西,但是——
“我不能理解。让他活在幻想里难道就好了吗?”
我皱着眉头,这么问道。
老人并不想正面回答,他重新走了过去,拉起地上的蛇皮袋,对我道:“他太辛苦了,不仅仅每天要忙乐队,还要跟那些人周旋,父母刚病死,他却只能硬着头皮干,这段阵子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精神开始有问题了。我怕……”
“唉。”
话音刚落,我们便一同叹气起来,而后,我又想起,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,便问道:“说起来,圣窟,是什么东西?”
老人停下离开的步伐,朝着马路的另一边指了指道:“就是这市里自然保护区的大山洞,巴巴托斯的信徒们会在那里举行什么仪式……好像一群人已经拿着汽油桶和火把过去了……”
“什么?!”
记忆里,维克拿着打火机的影像,还有纸上被他亲手刻画的符文映入我的眼帘,我连忙用着最快的速度飞跑过去,冲进刚才驻足的铁皮屋。而当我跑进房间里时,偌大的火堆旁,现在只剩下瑟琳娜一个人在烤火了。
“维克呢?安琪呢?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?”
我的话语里火急火燎,但瑟琳娜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,对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:“维克……刚刚带着安琪出门了。有什么事情吗?”
瞬间,我倒吸一口凉气,瞳孔猛然收紧,不由得扭头望向那个方向。
远处山上的山洞,已然是人头攒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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